艾哈买提江街的回忆
◇ 巴 石
我留不住的往事,已经去我二十八度春秋,那艾哈买提江街的记忆,至今耿我怀中。
1976年,天高气爽的秋天,冷月清辉的夜晚。有两人从乌鲁木齐群众饭店餐厅部走出,带着酒后的微醺,沿着红山脚下,向明圆的大街慢步走去。没有人注意他俩的谈话,他俩也似乎忘了周遭的存在,只顾边谈边哼边笑着。并肩之中,一个人高步健,慨然地说话,情趣地哼曲;一个虔诚静听,跛足而行,也偶尔开口说几句,哼几声。艾哈买提江街听见的谈话和歌声,随即又飘散边疆月色如银的夜空。可是记忆却留下了这段历史,这段王洛宾老师提携笔者的历史。
洛宾老师说道:“抓好偶然的机会,记下瞬间的灵感,往往是意外的收获。但是这惊喜的收获还不是一锤敲定的完美,如我的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,灵感便产生在回望卓玛的瞬间,却也经历了实践、修改而至完美的过程。有人说是‘青海民歌’,我说是的,是我从借鉴中原创的‘青海民歌’。借鉴不是偷袭,再创不是不创,没有我对卓玛的回眸一望百媚生,就没有我的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。‘青海’中有我,我中有‘青海’,捏拿得分不开了,大家也传唱多年了,于我这就足够。”
老师还说:“创作有‘阳春白雪’、‘下里巴人’之分,我是从来主张服务群众的,‘曲高和寡’不是我的本分。就民歌来说,也有原始、原创、改编之分。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唱道:‘有人说,我们两个好;阿弥陀佛只有天知道。’这就是原始的;你们四川的《槐花几时开》唱道:‘高高上山一树槐,手把栏杆望郎来,娘问女儿望啥子?我望槐花几时开。’这就应该是原创的。”他边讲边唱,吐词清晰,情调浓郁,十分动人。我唱了四川的《撵野猫儿》,他听的大笑起来,连声说好,说是原创的,民歌性很强的,十分有趣的。十年后调来犍为才知道,这首有趣的民歌性很强的《撵野猫儿》,竟然是属于我跟前的清溪人民。
他叮嘱我:“新疆是歌舞之乡,是东西方音乐交汇的桥头,有无尽的宝藏,你要好好学习,细心研究,努力创作实践。你现在民族歌舞团工作就是极好的机会,但还要去农村、牧场,去熟悉他们的生活,沟通与他们的情感,在这个基础上去采访、收集、创作,坚持日久,终身受益。”我今在全国性参赛的四首维吾尔民风的歌曲能全部获奖,当不忘老师在艾哈买提江街的教诲。
见面之初,他问我到乌市何干,告知是要去自治区第二人民医院做右腿节肢。没料到被一对年轻的四川夫妇骗走了医疗费。他笑着说:“这才生出你另一个老乡让我帮他带钱来还你的情节。哈哈,缘分,无巧不成书的缘分。”
那次分别,不料竟成千古,我常怀念他,有两次是铭心的怀念:
第一次是1989年从新疆料理亡妻丧事回来时,推开家门傻了眼,漏屋里珍藏的音乐资料被雨水泡成了泥浆疙瘩,其中就有洛宾老师送我的《和声学基础》和维吾尔歌剧《蕴切姆》的油印曲集。那是他在长街相约之后第二天上午给我送去的,是我当天去自治区党委借钱回旅馆时,由账房转交的。老师慷慨助人,诚笃守信的美德至今影响着我。
第二次是1996年3月14日上午,《哈密报》刘宗尧编辑赶来“钻石宾馆”,说:“黄老师,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,王洛宾老师今天零时40分在乌鲁木齐去世了,你应该写首歌曲悼念大师。”我泪眼依稀,往事心头,凝情笔端,当日下午写成,即今春获奖的《从那遥远的地方》。我又写了悼文,火化给了老师的在天之灵,其中写道:“你去了,从坎坷中走来,又依恋地去了。幸好您的两千件作品还在,还将鼓舞我们去创造幸福的生活,去追求甜蜜的爱情。”六年来,我们还兴致依然地歌唱他的作品,我又五次去了新疆,发现那里的各族人民仍然陶醉在那好动人、好牵情的韵味之中:那掀起盖头时的惊喜;那皮鞭轻轻抽在身上的惬意;那半个月亮爬上来偷窥窗口的切情;那滚下山坡来“哎哟哟”的舒服;还有大板城姑娘长长的辫子和真漂亮的眼睛……都在他们的歌唱中用心去感受。
老师你六十年一刻不息歌唱你钟爱的各族人民,今天您休息了,该是我们歌唱您的岁月了。老师走好。可别忘把您的新作捎来——从那遥远的地方。
2003年11月